西香港文娛區
「野薑花聽說來自南丫島的水澤裡。我買上一大把,抱在懷裡,搭上開往石塘嘴的老電車,一路叮叮噹噹晃回西環。」 (龍應台: 香港, 你往哪裡去?)
我的幼年時代是在西環渡過的。那陣陣傳來鹹魚香味的海味店舖,一間一間老式涼茶小店,還有豬腸粉小販阿伯,每次想起都會為我帶來特別濃郁的情感。我還記得我出生的贊育醫院,從前我家附近的太平戲院,皇后大道西與水街交界的公廁,大道西上的跌打醫館、水滾茶靚的老茶居,都是我童年時的心靈依歸。
我好喜歡西環,它實實在在地記錄了我童年的種種悲喜。
要數西環的特色,我會想到一條一條窄窄長長的大斜路,正街、高街、第一街、第二街、第三街,還有這一邊的,那一邊的──我最深刻的街道,都是這些「幾何」「方向」的名字。記得曾在某個下雨天,在那濕濕滑滑的正街摔倒過,弄得滿身污垢之餘,那斜斜長長的塵灰路彷彿成了一條吸進黑洞的引道,深怕自己一跌下去就與德輔道西的鹹魚同眠。之後每次經過,都會緊握母親的手,怕自己、更怕母親偶一不慎摔下去,就算碰不上咸魚,都直滾到源記糖水舖吧。高高的站在這條深不見底的大斜路口,對當時只有幾歲的我,儼如站在險隘的懸崖邊,好想有玩Bungee jump的勇氣,總盼望能有征服它的一天。我曾幻想,如我每次經過都帶著一塊大紙皮,便可由街頭滑至街尾;那麼我就不用去玩什麼滑水天梯,也不用步步為營的涉足前行,既可省掉氣力,又可免費自娛一番,何樂不為?
弟弟還未出生以前,我家四口擁擁擠擠的住在一個約三十多呎的出租房間裡。房東兒子總愛欺負我和哥哥兩人,每次想踏出房間到小廳玩玩,或往廁所走一回,甫揭開布簾,不記得是一隻大龜還是小龜,總在房門口等著,好像要送我們「上路」一樣。哇,嚇怕了,折回房間為是。那一紗薄薄的布簾,刹那間成了天堂與地獄的分界線。門外大大小小的恐嚇片段,房東兒子陰森莫測的各種計謀,比倫敦地牢(London Dungeon)來得更驚心恐佈。相映之下,我們所住的狹小房間頓然成了一個純美的天堂。我和哥哥會俯在窗外玩「日劇悠長假期式」的拋球遊戲,我們還會架起兩張紅A透孔小膠椅,以零食附送的小膠劍決戰三重天──這樣一張四呎不足的床,就是我們的歡樂天地。
這裡記錄了我們成長的傷痛歷史;也盛滿了我們最純真的孩提片段。成長中很多很多的美麗回憶,斷斷續續的在西環發生,如:我的第一杯軟雪糕,是在水街路口吃的;第一次的離家出走是在海旁的鹹魚路上(現在已不能說是海旁了);到我長大後,我的第一份工作巧合地仍是在西環;我的愛戀遊踪,都在西環留下不少痕跡。弟弟出生以後,我們一家雖然已經搬離西環,但讀書、工作、與親朋交往,總是與西區結下很多不解緣。要數西區情,我相信家人比我有更多亦悲亦喜的回憶。
西香港,是我們的文娛區。
搔不著癢的文化藝術
近來政府傳來吵得閙哄哄的各項大型建設,說要清拆這個,重建那個,像要把灣仔來個翻天覆地的改變;又要興建什麼西九龍文娛區,幾百億的投資,似乎未見文娛活動以先,已在上演一個愚民劇目。到底坐在豪華房車內的高官,他們眼中的文化藝術是怎樣的?
我相信文化藝術不是四個博物館,也不是三個表演廳,更不是幻想著與天相連的大型天幕。她不是億萬財團的銀碼遊戲,也不是空洞無情的大型建築,更不是個人建基立業的成績單。也許他們想到文化藝術,只想起百老匯式的大型歌舞、莊嚴肅穆的大會堂音樂演奏,或是橫看豎看也弄不明白的名師畫作。對香港人來說,每日上演的官場閙場已經很具藝術及娛樂性,浮誇的藝術建築和搔不著癢處的西方名劇反是遙不可及。沒有一個反省性的文化氛圍,就不能培養人民一種鑑賞藝術的能力,沒有共同探討人性真善美的熱誠,就不能拼發出創意的火花。
我來了倫敦一年多,對文化藝術有另一種的體會。在這個「文化之都」,看過大大小小的展覽、歌劇、舞蹈及創意劇場,也參加過一些節日派對──這些藝術創作的確為我沉悶的生活帶來很多剌激和樂趣。但最吸引我的,竟不是坐無虛席的大型劇院,也不是「千禧橋」「倫敦眼」「蠟像館」;反而是一個一個各具特色的地鐵車站。因為這裡的車站各有不同的風格,好像在Charing Cross車站候車處,你會看到一片白色的牆上以黑色調子塗滿了工人伐木的整個過程,像是向我述說他們的歷史;在Baker Street,你會以為自己還在十九世紀的英國,大可幻想穿著禮服的紳士、或是帶著羽毛帽子的淑女在候車。但當你轉坐銀禧路線 (Jubilee line),想往Tate Modern 走一回,你會發現要下車的Southwark站,是一個廿一世紀的現代設計,讓你充滿對未來的想像。
另外,瑣碎的生活文化也讓我對這個城市產生更多的興趣。在每列車廂內,倫敦人(Londoner) 習慣把報紙雜誌隨意放在座背上,任由閱讀;是沒有公德也好,是環保意識也好,在擠迫的車廂內,大家看到放著報紙的座位,有時會默默地交換一個眼神,先拿起那份報紙的,就向對方示意一個承讓的微笑。重點不在那空座位,而是躺在座位上向人招手的報紙。在這裡雖然也有好多閒雜人等(如我這輩之流),但很多時在地鐵見到一些衣衫襤褸、滿身污垢的「臭」男人(容許我這樣說,因為有時我真的懷疑他們幾個星期沒有洗衫),他們手上都有一本書, 也許是小說,也許是消閒書,但總令人對這個國家的人文質素多了幾分景仰!!也有些時候,車廂廣告欄會有很多不同的詩詞創作,古老的、現代的,其中一些精彩的句子,會教我忍不住拿出紙筆來抄下。入夜了,當你離開地鐵時,總有些閒人會守住閘口,向你取當天的Day Pass,想從中取利。在地鐵目睹的種種,都會讓我對這個城市多了幾分認識,也多了幾分喜愛。
誰的娛樂誰的區?
長年以來,我們似是做了一個集體投票的決定,把我們的文化生活拱手相讓,交給媒界來管理,任由傳媒告訴我們什麼是娛樂,塑造我們成為一個怎樣的都市消費人;讓商人來為我們辦個「生活全包宴」。人生不外乎吃喝快樂,積德行善。尋求不同的方法享受人生,本是上天賜予的恩澤。
然而看似沒有束縛的自由享受,卻是沒有選擇的都被林林種種的媒界包圍著。早上乘坐小巴或巴士,「媒界殺人網絡」(Media Matrix)已為我們貼身設計了精選歌曲,沿路上大大小小的宣傳廣告,吃什麼穿什麼買什麼,已為我們一天的生活提供了不同的餐單。晚上還有天王巨星演唱會,唱個不停的卡啦屋企 (Karaoke)或任飲任食的自助大餐在等待著;還感到空虛寂寞嗎,大可剪下報刊雜誌的購物折扣卷來換取心頭好。香港人都很忙──忙於應付媒界向我們發放的訊息,也忙於整理過剩的「文娛項目」。金融風暴與沙士經歷彷彿在我們的生命沒有留下過半絲痕跡,更談不上帶來什麼教訓。我們曾經一度停下來,感受生命氣息的可貴,珍惜家人共聚的情誼、享受與摰友的促膝談心、對犧牲精神、高尚情操的尊重學習,很快又被金融經濟和即食快感文化所取代。縱使「媒界殺人網絡」沒有殺掉我們的肉體,卻取去了我們的靈魂。
身在異鄉的感覺其實很複雜,身雖在倫敦,思卻在香港。從西香港到東新界,我是百份百的香港製造。每每聽到電台傳來香港的消息,心裡實在有說不出的哀痛和憤怒。痛惜別人對這小小地土的蹂躪,恨自己的能力有限、見識淺薄,好像不能為這個城市做些什麼。
對香港人這個身份,一直思想著。
直至今天來到西倫敦(West End),這裡讓我更多體會我們必須保留香港每一角落歷史遺產的重要。文化藝術記錄著我們生活的集體記憶,喚起我們對歷史、對家國、對長輩的各種懷念;同時也在今天為我們的生活塗上更多的創造色彩,建設一條通往未來的路,讓生命能夠承傳,智慧能夠延續。一個香港人在異鄉,所珍惜的都是英國人生活的點點滴滴,將心比己,會否反之亦然?沒有人會喜歡接觸一個冷漠無情的通屬城市(generic city),正如沒有人會欣賞一個不認宗祖的敗家兒子一樣。我們不能做歷史的「敗家仔」,把前人留下來給我們的產業消耗淨盡──更可況,我們不能讓別人來敗我們的家,任由自己的田園荒廢,卻讓他人的家園壯大!假如香港人不好好栽培本土的文化土壤,也不重視廣開民智,不為自己的文化產業積聚財寶,只求各家自掃門前雪,甘於眼前所見的安逸,未來一代的香港,還有什麼歷史文化可言?
那裡有我的歷史,那裡有我在生活,
那裡就是我的文化娛樂區。
後記: 這首歌的旋律在我的腦海中不斷的浮現:「不要像流雲流浪天邊,不要像浮萍漂浮水面;它們不問方向如何分辨,刹那間蹤影就消失不見。......你我生命不是雲煙,不是為偶然出現!」
你的文娛區又在哪裡?
9 Comments:
讀大學住宿舍時,西環都係我地頭。先係坐旺角->香港仔亡命小巴穿過西隧,東邊街、西邊街、一、二、三街。練波會去石塘嘴室內場、負責煲湯那日又係去石塘嘴買菜、宿友食飯又係去石塘嘴大排檔、咁大學生食宵食早茶就梗係都去西環啦!!
西環都見証了我三年大學的寄宿生活,精彩!
好同意倫敦女長尾所講文化藝術唔係幾多個博物館、幾多個表演廳,我係new york都有呢個感受。呢度subway唔理你去幾遠都係$2,好多人入了閘就係裡面玩音樂、跳舞等等,好多人企係度睇。街頭都有好多人唱歌,聽同事講係broadway一間CD shop門口,有個人invite d入去買CD的人要佢自己燒錄的music cd,佢話"hey, my music, very good"。呢度有broadway的theatre culture,又有licoln centre的preforming arts culture,downtown有downtown的野,uptown有uptown的唔同,真係好得意!呢度又樣野好唔同,就係係街頭表演係好common,路人好支持佢地,咁先有得攪。
new york有好多museum,但佢地分佈係new york city的唔同地方,今個星期Museum of Modern Arts(MoMA)係Manhattan重開,我可能都會去趁下熱鬧。
係我住的附近有間好大的book store,呢度連雜誌都放係度任你睇,隔離有sofa,個個星期去「煲」雜誌都得。
呢度又有好多coffee shop,雖然我唔係咁「好」咖啡,但跟d同事去下去下又幾鍾意...
唔知係我係new york冇咁忙可以咁定係呢度的環境令我重拾一點點的文化?
你一句「受我篇文啟發」,話時話,我點受得起呀?哈哈。
我近來常在想,文化的發生實在離不開硬件和軟件的相互整合。身體與靈魂怎能獨存其一?把軟硬活生生地割裂,是亞里士多德哲學影響下的偏見。
這軟硬的看法可參考電腦的軟件硬件。
查實無論是334教改中通識教育成必修科,還是西九龍文娛區的發展,成敗關鍵仍在於有沒有整合的思維。如果西九龍的發展是以帶動本地居民的日常生活及文化活動,而不是加插一個個給遊客看的旅遊設施,所謂國際大都會的文化視野才有建立的土壤。如果通識教育是內建於現有學科,讓每個科目都有足夠的科際整合向度,教師也以科際整合的思維施教,通識教育才有一個空間生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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咁係事實嘛.我原先在你的博客寫了一段, 但一開始寫,就很想多寫一些...因為一直想寫些什麼關於西九龍計劃的. 無論是你的文章,還是龍應台的,都勾起我的童年回憶. 我更深感受到創作的動力是互相感染的.沒有真正的百花齊放,百家爭鳴,就沒有新香港.
高大和測不透的事,我也不敢行,只願一場文娛小革命由一個滾著文學創作的小小雪球開始....
近來讀得這類關於保存香港歷史文化的文字多,突然覺得我好像不是屬於香港的,甚至不是在香港長大的,疏離得很。
也許自從十六年另四個半月前返回香港以來,我從來都無法全然投入「香港」的生活,而過著一種跟大部份香港市民都不一樣的atypical life。
也許命中注定,我是個永遠的邊緣人,是在自己的土地上寄居的。漂流的,在扮有根。
「有人的地方,就有生活;有生活的地方,就有文化。」
我從少就不是一個文化人,讀的是理科,講的是效益,工作的是市場推廣...文化藝術像從來與我沾不上邊。但往往在周遭的影響下,穿鑿附會地參與及感受一下文化的氣息:沒有系統,沒有流派,更沒有焦點,但有某些時刻,我是深深的被感染、被打動。正如在我剛讀完的妳的這一篇--妳實實在在地告訴了我:文化藝術不是做出來的,也不是投標回來的,而是在生活中體驗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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